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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14

拒絕俗偽 堅持真愛──懷念藝術家米高積遜

來源:信報財經新聞  作者:黃嫣梨

信報財經新聞    2009-11-5

作者:香港浸會大學歷史系教授黃嫣梨




 
兩個多月以來,想寫一些懷念藝術家米高積遜(Michael Jackson)的文字,但想不到要用文字去懷念這樣特別的一個藝術家,會是如此的困難!嘗試著很多次執筆,都在苦澀的情懷下放棄,深感愧疚。記得二十多年前,我曾在洛杉磯迪斯尼樂園的大銀幕看到米高的歌舞影帶,驚嘆他的舞步融合著內心的熾烈,他的歌聲蘊藏著凄美的哀訴,他俊朗的容顏是如此的率真、純美、超凡脫俗。米高積遜是特別的,他的特別,造就了他不甘于平凡,不肯隨波逐流的性格和行為,這當然是他之所以一直以來成為庸俗和平凡的人的侃談話柄。

看得透徹 天生「蒼涼感」

不能從俗的孤高品格,必然感到寂寞,感到悲哀。記得張愛玲曾經說:「作家大多感性特強,率真善良而心靈脆弱,自不免常被一種『悲哀主義』所籠罩,更且,似乎性格孤傲的人大都有著一種凄痛的情懷。情懷所源何自?此實乃內心一種蒼涼感。蒼涼感如何形成?此乃經歷坎坷人生,觀察人性百態,將人性看得透徹之故。」然而,米高的「蒼涼感」,除了是觀察人性,看得透徹外,似乎也是天生的。這又令我想起蘇雪林,她常常感嘆自己內心有一份揮不去的「蒼涼感」,因為,她說她天生「肉眼視力甚弱,靈眼則相當的?明,因而體察人性特別透徹。」她的所謂「靈眼」,也即是用豐富的感情,率性的童真,深睿的洞察人事的一種智慧,亦即是她進一步說的:「我天賦感通性特強,似乎我的直覺力也較為敏銳。」當然,感通性敏銳是創作力的泉源,但也是蒼涼感的烙印。中國散文藝術家李廣田曾經這樣形容朱自清:「他對于任何人都毫無虛偽,他也不對任何人在表面上表示熱情,然而他是充滿了熱情的,他的熱情就包含在他的溫厚與謙恭里面。」這幾句說話,完完全全可以用在米高積遜的描述上,只是,米高不是散文藝術家,他是舞蹈聲樂歌唱藝術家,他的熱情包含在他的溫厚與謙恭之內,他的熱情也澎湃在他舞臺上的韻律中,也在舞臺下觀眾間。
看看舞臺上的米高積遜,你不能否定他在音樂上的出色,在舞技上的拔萃,更重要的,是他那一股熱誠熾烈的激情和那一份完全忘我的表演精神!

靠藝術創作入忘我境
他內心熾烈火焰愈來愈熊烈,愈發譜出更激烈的樂章,這激烈到無可奈何時,轉化為悲天憫人的蒼涼音節。他的熾熱從小就未有壓抑過,就像地心的熊熊熔巖,此熔巖如果沒有找到出口,地球準會逼裂爆炸;他的孤傲、激憤、追求超俗,體現完美的思緒,就全靠在歌樂舞蹈和舞臺上發泄出來。這令我想起悲觀主義者叔本華的一個理論,叔本華認為敏感憤世的人,可以靠藝術的創作和欣賞而走入忘我之境的解脫。這是一個很好的方法。藝術的范圍很廣,只要孤立絕緣,運動是藝術,舞蹈是藝術,欣賞一片風景時是藝術,繪畫、作曲、填詞、雕刻、設計、演戲、書法等等都是藝術,文學創作和文學愛好也是藝術。藝術走到最高境界時就是忘我。

忘我境界的藝術演出,是米高積遜能受全球愛好藝術者欣賞的最大原因。看看米高表演時的身軀,頭頸手足,每一寸肌膚都在歌舞時發出強勁的動作和訊息,雖然有時狠勁的動作屈刀為鏡,不過,鷹化為鳩,凌厲的眼神,仍然是掩蓋不得的。這種凌厲的目光,奕奕的神采絕非兇暴,而實在是對人類惡行,人性卑陋的棒喝。當他的歌樂由激憤轉化為哀怨時,一種從他本質流出的矜憐溫厚又全涌現在他的體貌上。那只有樂章舞臺才能表現他對人類及社會的指責、體恤、疑惑及哀悼。除此,我們不難感受到無論在甚么地方,他的性情也總是和外界捍格不入。看看米高在表演的間歇中,他除了說「多謝」、「我愛你」、「我為了你而唱」之類的說話外,他什么也似乎不大懂說,也不愿多說,而在說「多謝」等話時,他的羞澀、童真、坦率、謙恭于四體盎然而現,很多時也同時呈現出一種孩子氣。真正的藝術家、文學家、科學家、發明家和所有無所為而為的獨行人士,他們無所孑遺的把全盤心力圓融于他們自己所鄰屬的領域中。外此,他們簡直就像我們俗語中說的「白癡」,要他們作他們分外的任何行為都會手足無措,或鑿枘不入。可惜的是,俗世的人,心機算盡,利己損人,習慣性的人為虛偽,訓練有素的花言巧語無處不在,這當然令那些有著崇高理想,追求美善,不肯從俗,堅持真愛的藝術家們,望洋興嘆,無不感到失望和悲痛。米高的抑郁,可以想見。美學家朱光潛說:「愁生于郁,解愁的方法在泄;郁生于靜止,求泄的方法在動。」歌唱,舞蹈是動的一種方法,也是解愁的一種方法。米高在舞臺上的「忘我」、「激動」,自然是解決愁郁的暫時性方法,只是,從軀體的動以求解憂,始終都不是最徹底的!

拙劣游戲者 常給敗類誑騙
那么,俗世的人,為何沒有那么多的愁郁?我想,俗世的人,幾乎都用了全部的心力去「迎合」和「應付」俗世的人生游戲,又何來時間去擁抱「真愛」和「關懷」;更何況,俗世的人,佷少有如上述的「感通性」和「敏銳力」。再說,俗世人生的游戲似乎主要的都是兩個玩法,一是計量如何賺錢,最省力的賺錢就是最精明的勝出者;二是計量如何省錢,最損人利己的省錢也就是最醒目的地球人。

當然,米高積遜是拙劣的游戲者,所以常常給商界敗類、滿身殺機,或唯利是圖的庸俗人士所誑騙與榨取了!

確實,米高積遜是一個超凡、脫俗、典型的歌舞藝術家,藝術的第一要義就要摒棄任何俗氣銅臭,而須全然浸潤于孤立絕緣的直覺中。不能有此直覺而陷溺于塵俗利害的都休想對藝術的門墻有所觸摸。須臾不離于機械之心的惟利是圖者,更絕不能對些微藝術有非分的企及,而藝術亦必對稍存絲毫塵俗的佞幸小丑摒諸三舍之外。羅丹說過,藝術家不是人人可當的。誠然,他必須先有藝術情分的上帝恩賜,再加上日后的針氈??的長久磨煉,藝術的莊嚴殿堂,然后始可憑證進入。這只是最低限度的條件,繼后你還要好好的對你自己藝術良心的存養。總之,藝術家、專家們的成就,都絕不是從鈍胎和安樂椅中冒出的。看米高的從小訓練和出場前的無限次數的排演,精神的負擔,心志的逼壓,出場時在舞臺上如茅盾所說藝術巨匠絕不輕率,處處謹嚴的獅子搏兔功夫,忘機忘我,甚至忘形骸、忘天地的全情投入,真是談何容易,幾人能夠?一篇詩文的寫作,一本小說的構劃,一幀書畫的制作,從蘊釀到完成,在在都須要保持著沉重、寧靜、堅毅、克苦的心愫,不是如此的攻琢磨煉,如何能有成功的制作!再者米高積遜,幾十年的羨人聲譽,十數億的知音向往,說明了他的歌舞藝術并不是濫竽充數的!

反戰反污染反對強凌弱
反戰、反污染、反對以強凌弱、反對漠視貧弱、反對殺戮無辜、反對人類對大自然禽獸草木蟲魚的戕殺而造成無可救藥的森林毀燼及土壤的沙漠化,以及由此而引致地球落后地區的長期饑餓貧瘠與疾病的侵凌。米高對這種種的生活遺憾,痛心疾首,在作曲和演繹中,呼天搶地,哀求上天矜憐無告、援救孤寡。
我們看看地球,以前人類發源地,創造文明的蔥翠森林,現在大部分都已是牛山鑿鑿。從斧頭到電鋸,森林已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壞。從1980年,熱帶雨林的年減量數字以億萬公頃計算,刻下,森林平均在每分鐘有 二十萬公頃 橫遭毀滅。中東、非洲、中亞、埃及、蘇丹、塔克拉瑪干不斷的沙漠化,塵雨時日不斷增加,土壤不斷流失,水災愈趨頻密,焦旱日趨嚴重。僅是由1968年至1973年的五、六年時間,撒哈拉南緣的薩赫勒地區,由于嚴重的沙漠化,引致二十多萬人因饑饉無辜的走向死亡。雖然有些地區如伊朗、利比亞、索馬里、塞內加爾等地已傾力去固定流沙,但防之者寡,毀之者眾,我們的地球仍繼續日益創傷而走向息滅。能吸取地球二氧化炭過半的南美、非洲、婆羅洲的原始雨林,在人類的損毀下,大部分已喪失其功用而將會與人類同時步向絕滅。海洋污染使海藻生長量下降、魚類減少,甚至變質;空氣污染使臭氧層減薄,地球的溫室效應已走向極其嚴峻。兩極冰山熔解,喜馬拉亞山的部分冰山每年以 三十米 以上的速度消熔,此類冰山將會于三十年內消失。我們都知道,北極熊已逐漸難于覓食,而其居處也無辜的受到逼遷了。全球由工業產生的二氧化碳已超過一百億頓,并且每年以百分之一強的速度遞增。海嘯、臺風、地震、山崩愈來愈見頻密。地球潛藏著的危機已相當明顯。

為苦難者控訴
米高積遜的歌舞愈來愈激烈,舞態愈來愈憤慨,場面愈來愈震撼,他能對地球做出甚么?他只能通過聲樂去發泄自己,去為苦難者控訴、去呻吟、去呼叫,去上告蒼冥;并以金錢去彌縫地球的災難,去拯救大自然、去援助孤寡。他發覺只有物質才可以幫助弱小和無告去抵御貧瘠,也只有仁愛才能感化人類的惡根,只有寬容才可以使人類和衷共濟。捐款,建造樂園,創立基金,全都是基于如此的情況下而行動的。

雖然內心發自慈悲,但他發覺有時不得不以暴制暴,以殺去殺,使敗類不以強凌弱,不以眾欺寡。這全都可在他的歌樂及身體語言中察覺得到。地球愈陷落他的音樂愈哀嚎,愈震撼,愈能感受到他號哭著地球的創傷;人類愈丑惡,他的歌聲愈形激動,愈形澎湃。米高積遜對地球的關愛行動,我們都知道即使在他隱遁于巴林、蘇格蘭、非洲等地的期間,依然無終止的積極進行著。

完美的制作和至善的追求,是米高的本性。看看米高排演次數之眾多,和在排演練習中的不茍與嚴謹,就可以察覺得到。惟其對完美與至善的不舍,他的心神就得全然對重擔的承擔,世界上有成就的偉大人物,沒有一個不是在努力不懈的磨煉和完美至善的追求下產生的,就因為如此的擇善固執、鍥而不舍,他們才能創成他們自己的偉大業績。

精神的負重,責任的擔當,心緒的不寧,體魄的勞動,再加上小人敗類的誣告,在在都使他精疲力盡。形勞不休,精用無已,在針藥的惡性循環下,一代流行樂的偉大藝術家米高積遜就此撒手塵寰了,大地當為之飲泣,人類當為之長嘆。龍飛劍杳,斗柄失輝,于爾長逝,奈天下何!
來去匆匆,地球的修復,真有待諸來日矣!

天帝起白玉樓,召奇才詩人李賀為之作記,詩人盧仝請諫議上稟天帝,傾訴蒼生之苦難,米高此去,亦當以爾!


 黃嫣梨簡歷



黃嫣梨,香港大學哲學博士。曾任耶魯大學東亞語文學系,北京大學歷史系,南開大   學歷史系,清華大學歷史系,雲南大學歷史系,哈佛大學燕京學社研究員和訪問教授。1980年起,執教於香港浸會大學,主要從事中國文化史與中國婦女史的教研工作。主要著作有《漢代婦女文學五家研究》、《朱淑真研究》、《蔣春霖評傳》、《中國文化與婦女》、《喝采》、《三餘筆錄》《妝台與妝台以外——中國婦女史研究論集》、《張若名研究及資料輯集》、《文史十五論》、《清代四大女詞人》、《文化省察與婦女省覺——中國文化演講錄》、《月痕休到深深處——徐燦詞注評》等。黃博士長期致力推廣中國文化。熱心社會公益,於2003年獲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社區服務奬狀,用示嘉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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