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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05

地球之歌:透視邁克爾•傑克遜的巨作 全文翻譯 3



 
來源:mjjcn.com 翻譯:nickyli22

製作《歷史》


 



1994年在紐約金曲工廠(The Hit Factory)開始錄製《歷史》專輯時,傑克遜為最終能夠再次開始製作這首歌而興奮不已。他感到很有信心的是,這首歌將在新專輯中找到合適的位置。唯一的問題是如何讓它更好,還有誰能夠協助他最終實現他的願景。

事實證明,傑克遜對他與波特雷在《危險》專輯錄製期間一起製作的小樣最滿意。歌曲長度、編曲、製作幾乎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來。不過,還是增加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元素,最值得注意的就是在歌曲的高潮段落。

傑克遜請來著名的金曲製造者大衛福斯特(David Foster[還與傑克遜一起製作了“Childhood(童年)“Smile(微笑)]來幫他完成這首曲目。福斯特則請來天才指揮家比爾羅斯(Bill Ross),來給這首曲目賦予更豐滿、更強有力的聲音,最顯著的是浪湧般的銅管樂部分。36管弦樂添加了非凡的戲劇效果,助理工程師羅伯霍夫曼(Rob Hoffman)說,讓這首美麗的歌曲成為一首史詩。37還有一個重要的新增元素是邁克爾湯普森(Michael Thompson)卓越的布魯斯藍調式吉他片段。最初原本計畫邀請艾瑞克克萊普頓(Eric Clapton)來演奏吉他,但他因日程衝突只得放棄。而曾與克萊普頓和大衛福斯特一起合作過的湯普森最終證明是這一角色的完美選擇。他充滿深情的吉他樂句與傑克遜痛徹肺腑的歌聲完美地交相呼應。

《地球之歌》全新混音版於1994年在金曲工廠完成38。很多人都以為這首曲目在那個時候已經完成了。然而,儘管傑克遜對很多改進部分很滿意,但還沒達到他完全滿意的程度。1995年春天,錄音工作轉移到洛杉磯的Record One錄音室後,傑克遜與他的團隊開始專注於最後的一些細節。麥特福傑估計最後大概用掉了40盤多軌磁帶。我們嘗試了不同格式。開始是24軌,然後轉到數字。投入到其中的細節和工作太曲折了。39傑克遜求助於聲音魔術家布魯斯斯維登,請他來重新錄製自己的主唱部分。為了捕捉傑克遜想要的直接性和情感強度,斯維登採用了一隻紐曼M-49管式麥克風(而不是他常用的SM7)來錄音,並讓傑克遜盡全部可能貼近麥克風,以消除幾乎所有的早期反射回聲……我沒用風罩。我讓他盡可能地貼近這只古老的不可思議的麥克風。40 出來的結果很微妙但也很明顯。音樂錄音的真正目標是保留音樂的實際能量和音樂宣言本身,斯維登解釋道。41

傑克遜將最後的即興發揮留到了錄音工作的最後一周,因為他預計這個過程會毀了他的嗓子42 他跟助理工程師艾迪德萊納(Eddie Delena)和羅伯霍夫曼(Rob Hoffman)說,我很抱歉,不過我想這周我們誰都不能睡覺了。還有很多工作要完成,而我們週一早晨必須送到伯尼(伯尼葛籣德曼,Bernie Grundman)那裏製作母帶。43接下來的幾天裏,傑克遜與整隊人馬吃住都在錄音室,呼吸的都是音樂。霍夫曼回憶道,他自始至終都呆在錄音室裏不斷地唱,不斷地混音。那段時間裏我有幸與他單獨在一起度過一些安靜的時刻。有一天晚上當他調整狀態準備錄唱最後一段,即《地球之歌》結尾部分非常消耗精力的即興演唱時,我們聊到了約翰列儂。我對他講了約翰在生病期間錄唱‘Twist and Shout’的故事,雖然大多數人都以為列儂是為了達到效果而有意嘶吼,但實際上是他的嗓子已精疲力竭。邁克爾很喜歡這個故事,然後進入錄音間傾盡全力演唱。44按照慣例,傑克遜那天晚上也是關掉所有燈光在黑暗中錄唱。45 從控制室看出去,布魯斯斯維登和他的助理工程師們什麼都看不到。然而他們聽到的從黑暗中傳來的咆哮是如此驚人:就好像是整個地球的肺都彙聚在傑克遜身上,他用痛苦、強烈、預言般的聲音訴說著這個世界的苦難。

在現場親身經歷過的人都會感到脊背上毛髮直豎。這就是媒體永遠不為所知的邁克爾傑克遜:一位如此投入甚至能夠完全融入一首歌並凝聚其所有情感的藝術家。我幾乎為樂界所有人都錄過音,為杜克艾靈頓(Duke Ellington)、保羅麥卡特尼(Paul McCartney)、米克賈格(Mick Jagger)和芭芭拉史翠珊(Barbara Streisand)等人錄過音的傳奇錄音工程師布魯斯斯維登說,邁克爾是最棒的。46

音樂天啟錄
  




 













《地球之歌》的最終版時長六分半鐘,是一首以生動的全景手法展示人類狀況(及所有生命狀況)的絕妙之作。47 首先是各種聲音:蟋蟀和鳥鳴的律動,夜的不協調迴響。這呼喚出蔥翠、自然的背景——熱帶叢林或雨林——充滿生機和音樂。我相信所有造物的原始形態都是聲音,而且還不是隨意的聲音,而是音樂,傑克遜有一次解釋道。48

瀑布般的豎琴打開了幻境般的場景:社會化前伊甸園般的天堂,所有生命都和諧存在。豎琴的靈感部分來自於德彪西和柴可夫斯基(傑克遜最喜歡的兩位)等作曲家。這兩位作曲家都頻繁使用這一樂器來再現夢幻般的神奇魅惑世界。熱愛自然和文學的傑克遜自然熟知豎琴豐富的象徵意義。49 然而,開頭幾秒鐘喚起的熱情洋溢的情緒很快就轉為讓人不安的感覺。深遠、原始的長音由遠及近緩緩侵入,像來源不明的煙霧迅速包圍了孤獨的旅人。50 然後是動聽的鋼琴音符,和絃捕捉到了憂鬱與渴望交織的情緒——一種沃茲沃斯(Wordsworth)曾描述過的人性靜寂、悲傷的音樂。51

日出呢?甘雨呢?傑克遜唱到,你曾說過的那些我們往日的奮鬥目標呢?隨著他審視在發展前進名義下所失去的東西,他的聲音厭世、沮喪。

日出和甘雨是生生不息的象徵。相比之下,傑克遜展現出人類對短視利益冷酷無情的探求。我們不是與大自然、動物、以及相互之間相依共存,而是在毫不顧及後果的消耗與貪婪的驅使下另辟他徑。所謂文明世界的期許不過是建立在盤剝與不可持續基礎上的幻象。
然後,瞄準現代社會的基礎,傑克遜提出讓人不安的根本問題。我們都對這個世界做了什麼?他向聽眾發問,看看我們都做了些什麼。在他聲線下,深沉的合成背景音色像影子一樣徘徊不去,其和絃就好象來自於土壤深處。傑克遜的敍說描繪出一幅黯淡的畫面。然而,比我們迅速惡化的環境更為悲慘的是,還有那麼多人仍然拒絕承認這一點。你是否曾停下腳步,思考我們曾經的殺戮?傑克遜唱道。隨著音高上升,他的聲音顫抖著轉入假音。你是否曾停下腳步,思考痛苦的大地、垂淚的海岸?本質上,他在質問我們是否已經麻木,對這個世界遭受的苦難漠不關心。

若換作其他歌手,這樣的情緒或許就可能有多愁善感之嫌。52 而傑克遜卻有一種獨特的能力,為歌詞注入分量。就像馬文蓋伊曾經說過:邁克爾永遠不會失去將單純的多愁善感與真正的發自肺腑區別開來的品質。這根源於藍調,無論邁克爾演繹哪一種風格,藍調都在這孩子的骨子裏。53 在《地球之歌》中,傑克遜演唱的則是宇宙尺度的藍調。
隨著每一段歌詞的表達,音樂的質感不斷增強。吉他表現出傑克遜帶著深情感歎的痛苦情感。莊嚴的弦樂如波浪般漲落起伏。

在第二段歌詞中,傑克遜提到了向你唯一的兒子”“承諾的和平——將他的疑問突然從人類轉向上帝。他在問,什麼時候會實現這些救贖的承諾。接著,他還提到亞伯拉罕和承諾給他的後裔的應許之地。那是對神約伯式的忠告。我呼求你,你不應允我,“I cry unto thee, and thou dost not hear me,” )約伯悲歎道,

人遭難,我豈不為他哭泣呢? (Did not I weep for him that was in trouble?) 人窮乏,我豈不為他憂愁呢? (Was not my soul grieved for the poor…) 現在我心極其悲傷, (And now my soul is poured out upon me; ) 困苦的日子將我抓住。 (The days of affliction have taken hold upon me…) 我的琴音變為悲音; (My harp also is turned to mourning, ) 我的簫聲變為哭聲。54 (And my organ into the voice of them that weep.) 像古代的先知詩人一樣,傑克遜在盡情測透全能者,與此同時又代表傷者和被遺棄者提出深刻的問題。

在他悲歎的核心,是無辜者為什麼須受苦的古老困惑(你可曾停下腳步,想想戰火中罹難的孩童?)這些沒有答案的懇求通過歌詞逐漸堆積張力,然後爆發為充滿痛苦的齊聲呼喊。
注意第二段後面爆發的鼓點和震撼性的貝司:就在這個時刻,這首歌從淒涼轉化為正義的憤慨,意在撼動權力的基礎,將聽眾從冷漠中驚醒。第二段合唱力度與動量更強,像風暴一樣彙聚了能量。

在高潮之前,卻是最後一次反思的時刻。傑克遜的聲音再度虛弱且脆弱不堪,不再是為無聲者呼號的代表。《地球之歌》充分展示了傑克遜聲音的多元化:那是喚醒危急情形下的人類的聲音。55 極端高度與深度、極度脆弱與力量、絕望與憤怒。僅僅是在橋段中,他就從對純真的溫柔敬畏(“I used to dream/ I used to glance beyond the stars”“我曾經有過夢想/曾經遙望星辰)到突然的恐慌/疏離(“Now I don’t know where we are”“但如今已不知身在何方),再到徹底的絕望與憤怒 “although I know/ we’ve drifted far!”“儘管我明白我們已漂流得太遠)。

這個橋段是一個臨界點,是過去的世界或本可以是什麼樣的世界與世界現狀的一種過渡狀態。56 不過,接下來的輝煌高潮將這首歌推上更高的層次。合唱的呼喚隨著越來越強烈的力度逐漸展開。空氣隨著天啟般的能量流轉,極大和諧的騷動。57 傑克遜的聲音像在悲歎的耶利米(哭泣的先知):我的話豈不像火……又像能打碎磐石的大錘嗎?58 就像雪萊對西風的革命性呼喚:請把我枯萎的思緒播送宇宙,/ 就象你驅遣落葉催促新的生命……就象從未滅的餘燼揚出爐灰和火星……讓預言的號角奏鳴!59他的呼喚與安德列克勞奇合唱團的回應向廣闊的天空釋放出被窒息的對話。隨著傑克遜每每向我們提出振聾發聵的問題,合唱團都以重複的頌唱增強力度,我們怎麼辦

昨日呢?(我們怎麼辦!) What about yesterday? (What about us!) 大海呢?(我們怎麼辦!) What about the seas? (What about us!) 極樂天地在淪陷(我們怎麼辦!) The heavens are falling down (What about us!) 我快要窒息(我們怎麼辦!) I can’t even breathe (What about us!)這裏的我們是放大了的另一方的聲音:所有那些被迫噤聲者、被邊緣化者、被壓迫者或被漠視者(包括環境和動物)。在譴責現狀的同時,傑克遜是在為他們作證。這是訴諸音樂形式的莊嚴的民權示威。

傑克遜與合唱團之間交流的力量令人驚異。聖地呢?他吼道,而合唱團的呼應像洪流一樣緊隨其後(我們怎麼辦!被宗派四分五裂(我們怎麼辦!/ 老百姓呢?(我們怎麼辦!/ 我們能放過他們嗎?(我們怎麼辦!/ 垂死的兒童呢?(我們怎麼辦!/ 難道你聽不到他們的哭喊?(我們怎麼辦!

接下來則與循章疊句略有不同,傑克遜懇求道:我們這是怎麼了?誰能告訴我因緣?他的聲音交織著絕望與憤怒。我們是怎樣變成現在這樣的?我們是怎樣發展到現在這種境地的?60 當傑克遜的敍述快要結束時——精疲力竭卻勇敢無畏——在發出無言的痛苦呼號前,他只是向聽眾發問,我們真的不在乎嗎?語言已經無法表達他試圖向世界傳遞並引起世界注意的痛苦與苦難。當傑克遜的歌聲在頂部翱翔時,背景中的合唱象來自地球的五臟六腑一樣繼續嗚咽哀訴。

通常人們對天啟一詞的理解是世界末日之際將會發生的毀滅。然而在希臘原文中該詞是揭開面紗的意思,是啟示或預言,幫助人類看清隱藏在平淡外表下的真實面貌。
根據這一定義,《地球之歌》則是音樂啟示錄。它將聽眾從想像中的和諧、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天堂帶回惡化、分裂的現狀。它最後的問題(我們真的不在乎嗎?)關乎我們的冷漠麻木。為什麼我們要被動接受世界的現狀?為什麼我們看不到並阻止人類的自我毀滅?為什麼我們設想不到一個更好的世界並為此而努力?
從困倦的人群中起身
 


在流行樂中很難找到能與《地球之歌》媲美的歌曲。61 或許此前鮑勃狄倫(Bob Dylan)的“A Hard Rain’s a-Gonna Come”在主題上最接近,這也是一首類似的面對環境威脅(包括核毀滅)的抗議歌曲。另外,馬文蓋伊(“Mercy Mercy Me”)、瓊尼蜜雪兒(“Big Yellow Taxi”)和尼爾楊(“Natural Beauty”)也唱過很出色的涉及環境問題的歌曲,但他們都過於溫和,在表現方式上也過於傳統。

《地球之歌》不僅僅是關於生態。其悲歎更多關乎人類的狀況——實際上,是關乎所有生命的狀況。

像約翰列儂(John Lennon)的“Imagine”,呼喚聽眾努力愛護我們擁有的世界,而不是用來世的想法安撫自己。不過“Imagine”是以平靜、優雅的方式發出宣言,而《地球之歌》則是以史詩級的、情感強烈的、發自肺腑的方式。這也是“Imagine”更符合普通聽眾口味的一個原因,歌曲激進的主張被天籟之音柔化了。與其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地球之歌》則尋求震碎人們的冷漠與漠不關心,要大家承擔起責任。廣播電臺已不足以承載它的力度。如果不能夠在現場表演,這首歌也是要以震爆巨型喇叭的音量播放才可以達到其要真正震撼驚醒聽眾的目的。

風格上,這首歌結合了歌劇式戲劇結構和福音歌曲式熱誠,還包含有搖滾與藍調的元素。他是經歷過黑奴時代的非裔美國人藍調精神動力的國際象徵,康奈爾韋斯特(Cornell West)評論說,邁克爾傑克遜是人類表達海洋中那個巨大洪流的組成部分。62《地球之歌》中用到的呼喚與回應形式根植於幾乎所有文化——從希臘悲劇中的合唱到勞動歌曲到非裔美國人的聖歌——的音樂傳統中。歷史上,這種形式常被用作表達反抗壓迫的形式,以戲劇方式傳遞思想,表達社會團結。的確,尼采曾辯論說這種根本團結的核心就是人類尋找釋放與救贖。63 我們的苦難被注入社會性、創造性能量中。傑克遜則不僅用呼喚與回應的形式來表達我們所處的危急困境,還展示了我們如何可以改變現狀,讓世界更為美好。

除了很明顯的聖經靈感(約伯、耶利米、亞伯拉罕等等),《地球之歌》還從東方宗教汲取靈感,包括佛教、印度宗教、伊斯蘭教蘇菲派和道教。此外,還有異教的影響和非洲人及土著美國人的本土傳統。64 《地球之歌》與大量文學作品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例如:布萊克(哦,大地!哦,大地!醒來!……從那困倦的人群中起身65;沃茲沃斯(當我注視沉默的樹木,看到低沉的天空/我都會感到痛)66;葉芝(血染的潮流橫溢,到處 / 都有純潔的禮儀被淹沒67T.S. 艾略特(那高空中響著什麼聲音/好似慈母悲傷的低訴68

從藝術角度而言,《地球之歌》或許被理解為悲劇。像希臘和莎士比亞的悲劇,這首歌以戲劇方式表達了人類對命運的抗爭。不過,傑克遜卻不是從統治者或英雄人物的角度詮釋這種抗爭,而是從這個星球自身的角度——從全體生命的角度(強調傷者、弱者、和被忽視者)。他的心裏裝著其他生命,史摩基羅賓遜( Smokey Robinson)說,那不僅僅是擁有靈魂;那是深入全體人類歷史土壤的靈魂。69 在《地球之歌》中,傑克遜並不僅僅是在扮演他自己。他是在扮演現代悲劇的媒介:地球與人類為了生存而與越來越艱巨的困難奮力抗爭的悲劇。

高高在上


《地球之歌》199511月份以單曲形式發行。讓人驚異的是,全球多數地方的電臺都將這首歌都與辣妹組合、貓頭鷹和河豚魚樂隊、以及Take That樂隊的歌曲一起播放。此曲在15個國家都登上排行榜冠軍。成為傑克遜在英國最賣座的單曲,銷量超過一百萬張。也成為史上最成功的環保主題歌曲。

不過,有意思的是此曲在美國甚至沒有發行單曲。鑒於傑克遜上一首單曲你並不孤單You Are Not Alone)在美國取得的冠軍佳績,這一做法更讓人感到匪夷所思。不過,出於未予解釋的原因,此曲也未提供給美國的電臺和唱片店播放。製作人比爾波特雷認為這一決定並非出於偶然。“[這首歌]的主題是反對企業貪婪、反對強暴自然的,他說,所以就會被審查。70 的確,即便不是被官方封殺,對於美國聽眾而言這首歌行不通的事實也說明瞭這一點。
與此同時,來自評論界的反應基本上是冷嘲熱諷、不屑一顧。樂評將其描述為高高在上故作矯情多愁善感。《滾石》將其評論為炫技之作……拿來忽悠蒙特卡羅那幫人的。71 還有很多人則嘲笑這首歌竟關注鯨魚、樹木和大象

然而,這樣的評論比歌曲本身更能夠深刻說明製造出如此評論的冷漠、嗤之以鼻的文化環境。畢竟,1990年代是以超然態度、冷漠、譏諷為特徵的時代。斯坦福大學1998年的一項研究表明,對於所有的年齡段而言,萎靡不振與玩世不恭的態度都處於上升態勢。72 在西方國家,X一代多生長於與世隔絕的郊區環境。因此,其焦慮感是針對周遭千篇一律的社會環境的假模假式和物質主義。而其唯我主義也讓他們無法認清這種極端的真正根源問題。直到1990年代晚期,全球化、氣候變化、和企業剝削等問題才開始引起主流社會的關注。
《地球之歌》希圖直面這些問題的熱忱與抱負則在很多方面都顯得不合時宜。正處於經濟繁榮時期的大眾,尤其像美國這樣的特權國家的民眾,則傾向於只盯著自身的問題,而不是關注外面的問題。

對《地球之歌》的輕蔑也說明瞭音樂新聞業整體處於縮減狀態。樂評人安東尼迪科蒂斯(Anthony DeCurtis)曾這樣表示:多數搖滾作品都狂妄自大、年少輕狂、盛氣淩人……搖滾樂評則例行公事般取代他們的主題,如果不是在其他地方,他們至少已在自己的作品和他們自己的頭腦中成功做到了這一點。73就《地球之歌》而言,這種未經審慎考慮的結論顯得其規模和範圍自動等同於華而不實言過其實。同樣,因為主題是關於拯救地球,《地球之歌》就更顯得多愁善感。但是這些所謂的定性甚至都不願假裝去理解這部作品就將其定為幼稚的嘲諷。稱葉芝的頌詩多愁善感比嚴肅對待那些頌詩的深度和情感誠實要容易得多。認為柴可夫斯基的作品過於多愁善感而表示蔑視比學習聆聽和感受其令人窒息的美要容易得多。

對這首歌的負面反應也部分與評論界(和公眾)對傑克遜本人的期望有關。自1980年代中期以來,媒體為傑克遜塑造出一個簡單、有利可圖的形象,一個可以讓他們剪切複製到任何新報導中的形象:傑克遜行為古怪、天真、是與世隔絕的偏執狂。自1985年以來,對他音樂的評論幾乎無一例外地都通過這種鏡頭予以解讀,無論這首歌或這張專輯有什麼樣的價值。
另外一種期望,尤其是來自評論界的期望,是傑克遜應當堅持走《瘋狂》和《顫慄》專輯 輕鬆愉悅的舞蹈音樂路線,而不是之後出現的一些憤怒反叛政治題材。評論界始終傾向於將傑克遜視作藝人,而不是藝術家(有著悠長種族歷史的刻板成見,傑克遜對此有所深知)。隨著他的音樂越來越具有試驗性和挑戰性,記者們徒然嘗試將其放回他自己的位置。他們說他們不想聽有關種族主義、媒體歪曲、和環境問題的歌曲。他們想要的是輕鬆愉快的流行歌曲

身體做畫布






克遜表演的《地球之歌》是震撼人心的視覺盛宴。在他表演過這首歌的短短三年間(1996—1999年),這首歌都是他表演的戲劇性高潮。看著他跺腳、怒號、晃晃悠悠在觀眾上方搖擺、竭力傾吐出他最後一絲靈魂,就足以向那些需要解釋的人證明究竟是什麼讓他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最獨特最有影響力的藝術家。備受讚譽的視覺藝術家康斯坦斯皮爾斯(Constance Pierce)評論道,當他身披巴羅克式斗篷,由起重機斜臂送至夜空高處時,[]總是周身散發著引人注目的光輝。 當他在人海如潮的觀眾上方盤旋,散發柔和光澤的絲質斗篷迎風飄揚,充滿魅力氣場強大的傑克遜與他下方成千上萬的觀眾一起構成一幅感人至深的唯美畫面,一場表演藝術的盛典……歌迷們點亮蠟燭,手臂像海潮般一起揮舞。

傑克遜在《地球之歌》表演中表達的標誌性、先驗的激情姿態已深深印入20世紀的集體意識中。74他演藝生涯中有諸多最棒的演出,其中一次是1996年在汶萊。在三小時的演出接近尾聲之際,大汗淋漓的他即興唱出了結束句(告訴我怎麼辦!Tell me what about it!”),讓觀眾的脊背起了一陣寒顫。那是當代先知詩人的呼喚,祈求這個世界醒過來看一看。 由於宗教的象徵性和觀眾的激動反應(觀眾大多都會嗚咽啜泣),對《地球之歌》最普遍的批評或許就是傑克遜或該曲(或兩者皆有)以救世主自居1996年傑克遜在全英音樂獎(BRIT Awards)頒獎禮上表演此曲後,這一標籤在獲得更多人的認同。當時果醬樂團(Pulp)主唱賈維斯考克(Jarvis Cocker)因為看不慣傑克遜令人反感的基督形象表演而沖上臺抗議。

這樣解讀傑克遜的表演——且已被大量記者和樂評人無數次套用的說法——不是一般地沒有想像力。毫無疑問傑克遜在表演中運用了標誌性彌賽亞式姿勢。但是,人們沒有考慮到的一點是,作為舞者/表演藝術家,他的身體就是他的畫布。他用特定的姿勢和象徵主義來傳遞意義、表達情感。批評家會因為米開朗基羅畫了十字架上的耶穌而聲稱他以救世主自居自戀嗎?更有意思的是考慮到傑克遜是如何運用這種符號和姿勢的。

傑克遜表演出一個特殊的原型姿態時,康斯坦斯皮爾斯解釋道,他的身體美化為一種有象徵意義的、優雅的文字,那是神靈們可藉以傳遞爆發性情感或悲憫的管道。藝術家則化身為巫師,呈現我們龐大累積的影子,並整個暴露在陽光下。75
傑克遜接下來使用了彌賽亞式姿勢,不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就是彌賽亞,而是因為那樣的符號所能夠表達和傳遞的資訊。這與他本人無關,而是他的身體如何能夠詮釋《地球之歌》的情感。

對傑克遜《地球之歌》短片(由才華卓著的藝術攝影師尼克布蘭特Nick Brandt執導)的批評同樣未抓住這一點。只有最簡單化(或故意無誠意)的解讀才會將其看作是傑克遜假裝自己擁有魔法般解決全球所有問題的能力。實際上,在音樂短片中他跟其他人的位置都一樣,都處於人類貪婪和暴力的後果之下。 該片的拍攝覆蓋了四個大洲:亞馬遜熱帶雨林、坦桑尼亞草原、克羅地亞戰區和紐約一處燒毀的林地。在展現了毀林、污染、死亡和殘酷景象之後,傑克遜(與來自不同大洲的一群人一起)雙膝跪地,雙手掘入泥土發出絕望祈求。正是這一象徵意味姿態開啟了想像中的逆轉。只有通過關心地球(以及他人)、通過瞭解我們是如何彼此息息相關的、 通過集體的意志力和行動,我們才有希望治癒這個世界。

這部短片還對比了世界的現狀和其原本應該發展成什麼樣的情形。雖然傑克遜是短片的中心,但他的形象並不是彌賽亞,而是在荒野中呼號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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